新歡二號

西班牙之旅的第三天，我們離開 Ronda 小山城，之後大孩子一直嚷著我不讓他買那兒鬥牛場獨家有售的彩碟，一直埋怨至我們回到德意志。我其實是個挺實際的人，自用或送禮，再漂亮的東西也要有實用價值，彩碟不是不美 (雖然那色彩與線條並非我杯茶) ，只是很多都下不了水，下得了我們都覺得順眼的卻又極貴，於是我總跟他說，沒所謂，我已把它們拍下了﹗把照片掛起來不是一樣嗎？這天晚上死線過後想起他的彩碟，在照片檔中翻了又翻，死火，原來沒拍下他喜歡那種﹗

回來後他的新歡一號未棄，新歡二號---古典結他---便已上場。他念念不忘嘉比奧的八十歐古典結他，說弦與弦間的空間比他自己那個寬，更容易彈奏，他彈起來便不會那麼錯敗。我當然也想他多碰碰他的結他，但他那三分鐘熱度，案例多不勝數，再中計的話我只能怪自己笨。

整天把結他跟彩碟一起掛在口邊的他，有一天說我們就去城裡的樂器店看看吧，就看看而已﹗看，就我對他的了解，當然不是看那麼簡單。跟志同道合的店員談了好久，我們都驚嘆好的結他原來一點也不簡單，之後店員隨隨的說，所以，我們這兒最便宜的也要三百五十歐。當下我們當然被嚇得目瞪口呆，再環顧四周，發現原來在我們身邊的許多結他，都是上千或過千歐的 (﹗)，最後我笑著對店員說女人永遠都是問題所在，再指指自己，親切的店員笑了笑，說沒問題的，你們若找到二手結他，也可以拿過來，我們免費替你們看看是否物有所值。

走出樂器店，我跟他談了好久好久，最後達成配對基金方案，他能省下一歐，我便送他一歐，直至他夠錢買結他為止。於是，這幾天他絕口不提乳酪，也不提可樂，更差點要我五時起床為他準備咖啡上班喝﹗(我當然起不了床啦)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這個小數怕長計的課，希望他可以成功畢業﹗

寒冷的夜

迪茜跟朋友到歐洲旅行，順道到黑森林小鎮看我們，半天一夜，我這位老友，匆匆的來匆匆的又走了。五人晚餐我首次做，選了非常安全易做的兩菜一飯，其中有 Phil 的新歡蒜蓉青口，特價 5.5 歐 1.5 公斤，雖不算便宜，但我們都抵受不了。 Phil 爸聽到會有青口，鼓起勇氣冒險赴約。在德意志生活了三十六年才第一次吃青口的他，其實最愛海鮮，家裡卻一直只有美極快餐或老妻家鄉菜，所以雖然這一年他吃得很少，但這一夜卻胃口大開。開飯已是九時多，我以為自己弄得太太太大堆頭，還好最後只有小量剩飯剩菜，我這個三腳貓煮婦，這次算是合格吧？

小小的廚房，擠著五個成人，寒冷的夜，過門而不入。

晚飯後曲終人散我跟迪茜才有機會靜靜的坐下聊聊。相識十多年，感覺卻仍像當初，多難得。我聽著她的故事，也說著自己的，才發現自己離可愛的女人越來越遠，而 Phil ，原來待我真的很不錯。

十月將至，即 Phil 的職業治療將告一段落，往後的生活，其實三個月前已開始準備，那些惱人的申請表、問卷與面談，我們都填了去了，就是一直收不到讓人安心的消息。我們在先前的醫院聚舊會上重遇病友，大家都說半年的等待後都有新的安排。現在輪到我們了，誰也說不準我們要等多久、或這個安排會不會來，我跟他其實心底裡都有丁點憂，但又不想被它蓋過，於是繼續的歌照唱舞照跳，繼續告訴自己，半年，半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或許，我該更主動的尋，而不只是死守我的半斤四両，或許迪茜說得對，走出第一步，第二步才會來。

但這第一步，我仍不知如何走。

秋至蘋紅

那天我在陽台上抱著小豆丁孜孜看蘋果樹，我問你看到樹上的蘋果嗎？你似懂非懂的，我再指著離我們不遠的樹頂說，綠色那些波波就是蘋果了，等秋天來，它們便會變得紅紅的，安靜的小人兒看得出神似的。
秋天的夢，有點天馬行空，有晚我夢見我們有個兒子，眼睛大大的好可愛， Phil 說那不是他的孩子，不是不是，我說他千真萬確是你的孩子啊﹗兩天後再夢到自己肚子脹得像排球那麼大，我跟他說我還以為自己發胖哩，但看來不是啊，大概已三個月﹗他口裡只重覆著一句，殺了他殺了他，讓我難為，我說反正已太晚了，就順其自然生上來吧。

後來我跟他說，他問我怎麼我夢裡的他會那麼恨？既來之則安之，是他的一貫作風，儘管孩子將意味他的死期，他說。夢裡的或許是我跟我的對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對話，天曉得。

二人世界的好，近一年我才剛開始嚐到。最近他開玩笑的說想養一隻狗，我一想到那大堆的責任與開銷，便搖頭說不。現階段的點點安穩，在我，神聖不可侵犯。

梨熟知秋

秋天到來，榛子梨子嘩啦啦的落地，第一年我跟 Phil 抱著吃得不要浪費的精神，到處的拾榛子和胡桃。今年榛子在我們從西班牙回來前已落地，連水尾也拾不到。反而是梨子與蘋果，在秋高氣爽雨未來時，我採了十個回家，每天等著它們變黃變熟，一星期下來沒什麼變化，秋雨卻已紛紛而至。陽台外的蘋果樹今年結起又紅又大的果子，鄰家建築師先生拿道兩層樓高的長梯親自爬到樹上，不一會便滿滿的兩大箱，我在陽台看著，其實很想大聲喊過去︰可否幫忙多採一箱？但其實我們並不熟稔，所以我沒好意思喊出口。

這是其中一個呆在我廚房裡不肯成熟的梨子。梨呀梨，你生性啦﹗

移民到黑森林整整兩年，慢慢的習慣生活，慢慢的看得懂一點點雜誌，慢慢的聽得懂本地棟篤笑，也慢慢的像本地人一樣，看著果子落滿一地，卻無動於中。

胡桃成熟時，他說，要去大採特採。

等，直到夜深

說了好幾個月要學阿戊整餅，工具買了不少，那盒 Tiramisu 蛋糕粉一直在家呆了個月多，但我仍沒動力，因為煮，在我，主要是為了飽肚而已。

從西班牙回來， Phil 一直說著那兒沒多少賣相過得去的蛋糕，於是說要開始學整餅，日後移居西班牙起碼有一技之長，說學便學，他的三分鐘移民熱，加上甜點的誘惑，造就了我們自家第一個蛋糕，Amaretto Torte。

從晚上八時半起，德語食譜我大聲朗讀了兩遍，問他，你明不明白做法？他說沒問題，開始啦開始啦﹗之後才發現，原來蛋糕並非我想像中那麼難做，晚上十時二十分，做好了，食譜說要放進冰箱裡冰兩小時，於是大孩子無奈的等，直到夜深，誓要吃了才去睡。

其實第二天再吃，發現味道更好 :)

《後記》 晚上十一時打打打打得餓了，到小冰找吃的，瞅了一眼裡頭的蛋糕，心想還有三片，關上門，轉身想往別處找吃的，三片，三片，三片，在腦裡轉了幾次，怎麼只剩三片？像小學三年級學生，從頭算起，原來有八片的蛋糕，昨晚我跟他各人吃了一片，今天下午我跟他又各吃了一片，現在該剩多少片？答案︰四片。於是馬上跑到沙發，指著正在看電視的大孩子，你…你…你…還未說得出口，倆口子都忍不住嘿嘿嘿的狂笑起來，他邊嘿嘿嘿邊問，我…我…我…怎麼了？我說，你…你…好…事…多為﹗他反問，我…幹…嗎‥了？我斬釘截鐵說，蛋…糕﹗他在笑死前一秒說，是… Belly … Bell …吃…的…﹗

我可憐的 Belly Bell， carrot cake 從未吃過，卻先吃下一隻死貓。

西班牙油炸鬼

西班牙油炸鬼 churros ，跟香港油炸鬼的味道一模一樣，我們吃時都配以鮮橙汁或香濃咖啡，我一個人吃一整個絕對不是問題。

送你一碟青口湯

回來整整一星期，家裡靜英英的，我們放西班牙買回來的交響樂，當然還有 flamenco ，一下子魂魄又回到西班牙去。

這一星期，中午到中國餐館跟黃太太一起隨便吃點什麼，我借故說 Phil 要吃減肥餐，不來了。晚上清一式弄 Phil 的新寵兒香腸咖哩飯，今天我終於按捺不住，想弄點別的，於是翻起超市的每週特價海鮮篇，青口特價﹗盛惠 7.29 歐兩公斤，連殼的。特價魚類最便宜要算比目魚，盛惠 0.89 歐一百克，於是，算了算了，還是別想算了。

懷念西班牙 1.6 歐一公斤的新鮮青口，在那裡我們常常請客，人多胃口也大，從超市買幾包的蝦呀蜆呀青口呀，平均十至十二歐的海鮮便能讓四五個人吃個飽飽。回到旅舍一鍋熟的清焯，或是蒜蓉香草炒香，或是放湯，好吃得新朋友都讚不絕口。害羞的嘉比奧吃了數餐後不好意思硬要回我們禮，於是親手為我們弄了新鮮烤魚， Phil 當眾大聲的說很好吃啊，嘉比奧﹗他笑了笑後繼續低頭專心的烤。

其實德意志也不算太差，是我過去一星期不停安慰 Phil 的話，每當他喊著好想念西班牙的熱與幾位新朋友時。一年前若有人預言我會真心說這句話，打死我也不信。三星期的西班牙之旅過後我真的如此想，儘管在此我吃不起海鮮，但我是真心喜歡這兒的森林與果樹，於是連續八天的香腸咖哩飯，告訴自己德意志肉腸聞名天下，能天天吃上其實是福﹗(我當然後悔沒多買點海鮮罐頭回德意志啦，要不現在起碼有海鮮咖哩飯吃嘛﹗)

一世背包客

在西班牙的三星期，除了睡得多，咖啡也喝得多，平日在家多喝也沒什麼，人在外頭，平均每杯 1.5 歐 (最貴 3 歐一杯，難喝得呢~~~)，每次去茶座起碼兩至三杯，真的不能不肉痛。有一陣子我幾近覺得自己快 (被他) 喝破產了，於是無所不用其技，誘他多走一會多看一會才去茶座充電，多多少少也能省下一兩杯。沒法子，少數怕長計嘛。

本來打算慢慢的玩細細的看，但首一星期竟變得有點「趕」，連咖啡也無暇多想 (除了早午兩個回合)，真的出乎我們所料，慶幸的是沒有一早訂好二十天的旅舍。八月廿七日從失望之城 Cadiz 去到華麗的 Seville ，夏季的 Seville 熱得像地獄，長途大巴下午五時左右到達，市內的顯示屏標出攝氏 48 度，熱得叫人快溶了，街上人蹟罕至。我們這兩個平日不怎麼喝水的人，上街半天便奇蹟地喝掉三公升的水。每每踏出廿四小時空調的旅舍，便有點後悔。本來只打算留三天，但因為時間多出了，最後在那兒待了五天半，我們只看了五個景點，以老人的步伐，但仍覺得吃不消了。

Hostel One 這所體貼的連鎖旅舍我們都很喜愛，旅舍其中一個管理人 Ariel，第二天早上在市中心碰到我們，揮著手大聲喊出我的名字打招呼，因為他那句早晨，那個陌生又言語不通的城市，一下子變得親切起來。

自他病了以後我們好像跟遊行絕了緣，這次突如其來的西班牙背包行，再次住上四到六個床位的旅舍，感覺好親切。在旅舍遇上各路的人，有說得一口順利西班牙文、滿身滿心西班牙熱，要在西班牙找工作待下來的英國青年，有到西班牙來仍未找到住處的交流生、剛完成碩士 / 博士課程趁未開始工作放自己一假的人、名符其實為看世界而看世界的遊子、來參加學術會議的碩士生、三十將至而不知所措的聯合國漢學博士、為放下無法解決的家庭問題重拾自我而無限期旅行的他，還有兩個孩子的單親爸爸，和在西班牙旅途上巧遇對方的智利酷母子‥‥等等，年齡從二十到五十多歲 (當然二十來歲的佔多數)，大家同一屋簷下，或是同分一個房間， party 時同坐一桌東拉西扯談天也說地，聽著他們的事業、學業、孩子、女友、父母、與生命，交流著各國政治、文化、種族、語言等等等議題，我跟他的世界好像突然變大了許多許多。

回到小鎮想跟街坊鄰居分享，卻有點撘錯線的感覺，外遊從來只住酒店上餐館的人，原來根本無法體會那種大同的感覺。要是體力許可的話，我願一世當背包客。

西班牙熱暖仍在

我們回來了，回到家裡感覺真好。

從西班牙回到德意志就像突然從夏跳至冬季一樣，回來五天，老天只暖和了一天半，西班牙的熱暖仍在，於是穿著背心短褲上街去，一街的人都穿著秋季外衣，突然間我們變了異型‥‥

一直仍累著，以 Phil 的說法，假期過後，最需要的是另一個假期。可他已回到實習的崗位，在回來後的第二天晨早。當天長石溪醫院的社工還到了工廠探班 (實情是評估﹗)，最後大孩子表現近滿分，主管們都非常滿意，說他是個出色的實習生。但獎賞卻是每天從六小時改為八小時工作，之後四天一直叫苦連天，我說我陪你起床替你弄咖啡兼打打氣吧，弄得日日夜夜都沒能好睡。

好懷念在西班牙每天平均十二小時的睡眠﹗

嘉比奧

還有兩天假期便要完了，又再回到冷冰冰的德意志。德意志天氣再好，也一定不夠西班牙好。三星期沒半滴雨，天天滿地的陽光，是今年第一次。

在海灘小鎮留了兩天，我們都不喜歡，急不及待的回到 GRANADA 去。 GRANADA 這個城市，我們都愛，因為這兒有我們的朋友嘉比奧。

再次見到嘉比奧，大家都很開心。我們給他買了三件有用的小法寳，他竟開心得連說了五聲 thank you very much 。這個文靜的意大利男子，慢慢的認識多了讓我們發現，原來大家有很多相像的地方，物以類聚，大概就是這樣。

一個個的相遇

其實才幾天沒寫，但感覺已發生了好多好多，遇上好些人，要寫一點點，要不好快便會遺忘。

我們已到了 Granada ，在 Cordoba 只留了一天一夜，住上爛透了的旅館，我的 EQ 起初還算高的，一直在安慰著 Phil 說，沒所謂的，就住一晚而已。Cordoba 其實是個城市，古城區是個漂亮的小地方。本來打算另找旅店再多留一夜，但午夜洗澡時發現水去不了，我的底線被完全淹沒了，一氣之下什麼也不順眼，第二天一早看過免費入場的大教堂後，便急急腳收拾行李離開這個又貴又討我厭的城市，往 Granada 去。

一星期走四個半城市 (1/2 Malaga - Ronda - Cadiz - Seville - Cordoba) ，我其實已很累。本來想多留的地方都讓我們非常失望，加上不小心在　Cordoba　的爛旅館樓梯滑了一下，於是到了　Granada　後一下子走不動了，我跟　Phil　說，不如就在這兒留十來天等飛機回德意志吧。

懷著十五十六的心情到了　Granada　，進城那刻看到的都是欄透了的房子，我一直嘰哩咕囉的在　Phil　耳邊埋怨，當初何必堅持三星期呢？我好想回家好想回家啊。（這可是我第一次想家，我們的家）他一直耐心的說再看看吧，看看再算啦。。。

進城的巴士上遇到的本地人，好到不得了，真的不心花怒放也不行。旅舍半點也不難找，更走運的剛好還剩兩個床位。這間叫　HOSTELONE　的旅舍，我們在　Seville　時住過，好到不得了。於是在　Granada　也選它。好，在於它的設備，細心與氣氛。管理人本身是為賺旅費繼續旅程而在那兒作短期工作的青年背包客，所以很明白背包客的需要。就在那兒，我們遇上一個又一個的好人，有些萍水相逢，但仍真實與親切，有些一見如故，一兩天就成了好朋友。夜話這回事我已好久沒試過了，對　Phil　這更是新鮮的經驗。於是每天在城裡走走看看後，傍晚回旅舍前總不忘買點酒水，在　Seville　有一晚我們請兩位土耳其女孩一起海鮮餐，在　Granada　不過留了三夜已開了兩次大餐，第一次跟兩位日本女孩，今天晚上本來跟＂新相好＂意大利女生物工程碩士的三人餐最後變成五人大餐（還好我買了超多的蜆與青口，當然還有蝦！大家都覺得我的蒜蓉蝦好吃！），旅費已所餘無幾的墨西哥青年和旅舍的總館都被邀上了，大家從十時一直聊至差不多一時才肯罷休。

我不得不說，這些年紀比我少差不多十年的新朋友，我真的非常佩服他們。看世界的夢我也有過，但就僅此而已。他們卻真的付諸實行，二十四歲來自墨西哥的他，有的是時間與體力，為了省點旅費和多點經驗，於是從比利時踏著一輛廿歐買回來的破單車向阿阿姆斯特丹進發，我們事前會想到的意外住宿與天氣他都沒多想，最後卻因禍得福。他不經意的一句，其實看世界就是一個決定，你決定了事情便會發生， you just need to make up your mind 。還有選擇不上大學而用了四年去邊打工邊看世界的澳洲男孩，和許許多多抱著西班牙夢而來的他她他她，聽著他們一個又一個的故事，人真的感覺年青了，眼前也突然通了點，透了點。

這一個又一個的相遇，有可能只是過眼的路人甲乙丙，或會是一世的好朋友，但他們的故事與他們的生命力和勇氣，都讓我們大開眼界。我們都說，你們來黑森林的話，開聲就好了。

P.S.　其實 Granada 一點也不爛，這個古城真的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