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February 23, 2012

素汎娜

昨天我著肥仔快給素汎娜打電話,告訴她我在網上替她找到幾個既便宜又好看的二手鞋櫃,想讓她高興一下,沒想到電話另一端的她說,我又住院了,星期天又嘗試自殺,所以被送了進來。

我們,其實去年初夏便認識她,也是在醫院,肥仔當時情況很不好,得住院。我們每天都在醫院外的草地上午睡,遇上到來做日間治療的素汎娜。初夏的素汎娜,穿得像盛放的花圃,臉上的笑容讓人不能想像她竟也是病人。來自柬埔寨的她,看上去才十四五歲吧,但她不斷說自己已很老了,得快點康復,重新投入學業。原來,那時候的她,已十九歲了。

這位外表陽光非常的女孩,跟隨改嫁德意志人的母親到德意志來已九年了,十七歲那年,她被醫生斷定患上邊緣性人格障礙,還有嚴重的自殺傾向。去年初夏在陽光下的東拉西扯,她當然沒有扯到自己的痛處,只說自己經歷了很多,最後患上這個病。我還記得,當時她手腕上扎滿彩帶,我還以為是她自創的裝飾,沒想到原來是用來防止她自殘 / 自殺的。當時的我們都不明白,那麼年輕那麼可人的女孩,為何如此絕望呢?我們每次見面都鼓勵她,要勇敢一點,美好的未來正等著你。

後來我們給她留下了號碼,再後來,肥仔出院了,我們忙我們的,幾乎把這位小妹忘了。

直至三星期前,她終於來電了,一說自己是那位柬埔寨小妹,我便想起她手腕上的彩帶。她說自己這陣子很不好,常常有自殺的念頭,她一直也很想我們,想跟我們聚聚。於是,我們約定了一個星期五的晚上,請她到我們家來吃飯。

那天晚上聽著素汎娜的故事,讓我們既快樂又沈重。現在才二十歲的素汎娜,經歷了很多很多,但在沈重的故事裡,她總能加插一點快樂、甚至難忘的片段,讓大家深鎖的眉頭鬆一鬆。七、八歲便得獨自在柬埔寨生活的她,十一歲移居德意志後,才正式認識自己的生母,而她的惡夢,也隨之而開始。我想,她大概很愛自己的母親和現在的家吧?所以才選擇默默的承受生母長達六年沒完沒了的虐打與勞役,並在一切都已成過去後,堅定的告訴社工,她不想告發自己的母親,並努力的去原諒母親並跟她和好。

那漫長的六年裡,有陣子她真的瘋了,懷疑自己根本不是人,而是獸,一隻如何努力也聽不懂人話的獸。在家裡時,除了恐懼還是恐懼,夜間去打散工時,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她總瘋狂的幹重活,為要麻醉自己,讓自己回家後筋疲力竭能馬上入睡。而更多的時候,她只想了結自己。年復一年,她叫自己忍耐,到了十八歲,便能搬離這個家,一切便會好起來。

但最終,自由的十八歲並沒有降臨在她的身上。還差一年才能重獲自由,但她終於支持不住了,在學校裡昏倒,醫生發現了她身上的傷痕,之後停學,學校社工、少年事務局、社會福利局等等介入,一切都在一殺那間結束了,但她,卻患上精神病,並因試圖自殺而得長時間住院。

三年前正式完結的惡夢,一直仍沒完沒了的纏擾著素汎娜,她說自己就像一個犯人,沒了期的被關在自己的過去裡。每每在夜深人靜,往事當頭衝向她時,她什麼也想不出來,除了了結自己。但她想起把她帶大、現在身在泰國的外祖母,她不能死,不能讓外祖母傷心。她更經常看到已去世的外祖父,在她身邊,溫柔的告訴她,孩子,你的時候還沒到,好好的活下去吧。就這樣,一個又一個的晚上,夢魘再次找上門時,她學著呆坐斗室的一角,什麼也不幹,什麼也不想,像彊硬了的死人一樣,直至夢魘離她而去。

我們都叫她以後有什麼事可以隨時找我們,但她這一點挺像我,總怕給別人麻煩。那天晚飯後,我們一直聊一直聊,她大概沒敢說自己想在我們家過夜,但直至晚上十一時仍沒有去意,我們都明白了。就留下來吧,肥仔主動說。素汎娜好高興,第二天早上說自己睡得很好,因為她媽媽不認識我們,沒有人知道她在這裡,感覺安全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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