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星期下來我們開始搞清了一點兒這次住醫的目的,或該說是自己悟出的︰除了原先的工作能力測試外,若能力達標又碰巧有空缺的話,還有可能得到再培訓機會,為再次投入勞動力市場作準備。德意志的醫療保險服務,比我想像中要全面一條龍得多。
珍貴的再培訓機會可遇不可求,所以我們都不太在意,有的皆大歡喜,無的也不能強求。讓我高興的,是這醫院的醫生開始去了解 Phil 的個人及家庭歷史,我想,大概是希望找出致病的遠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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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孩子的歷史,我總以為自己已知得七七八八,沒想到醫生如此一問,我才知道原來自己以往問得很不深入很不仔細。
Phil 提起的兒時舊事總是那麼有趣,例如他跟鄰家孩子們一起在小河裡賽艇、在屋後的森林裡踏單車捉迷藏玩雪橇等等,而他小時候被同學欺負的片段我是知道的,他爸也總提著他姐姐那次替他出頭把斯負他的小惡霸打得落花流水的往事,我以為男孩子的成長多多少少會與打架掛鉤,所以也不以為然,當美麗的童年回憶聽完笑完便算。
因為小時候有讀寫障礙,大孩子完成小學課程後被安排到特殊學校去繼續中學課程,那時候的他常常被同學追打,在教室內、於下課後,基本上是任何時間任何地方都有可能被打,他從不敢也不願還手,覺得自己反正被打慣了,也覺得那是他自己的事,所以從沒想過要告訴老師或爸媽。
在教室裡被打,男女同學們都只會圍觀,沒有人制止,也沒有人通知老師 (班長風紀之類是根本不存在的)。放學後在街上被同學追打,我問他會怎辦,他突然眼睛一亮、像很自豪的告訴我,他會跑﹗但逃也只能逃到公車站,他說因為不想錯過回家的公車﹗幸運的話公車會及時趕到接他離開那些可惡的技安,不幸的話便要當街捱打,下課時候滿街的學生與家長,但他說從來沒有人嘗試幫他,回憶中的他眼睛突然變得非常空洞無助。
有次他又在學校裡捱打了,不想回到教室去,於是索性逃課,跑到離家不遠的傢俱店去,他仍清楚記得,那兒的客人與店員一起坐著跟他聊天。老師沒有因為少了一個學生而致電家長,或許老師根本沒有察覺,又或是德意志的中學生有無上的行動自由?特殊的學校,沒有特殊的照顧,德意志的教育‥‥
爸爸知道他在學校被人欺負 (雖然不知道實情有多嚴重),於是在家教他打 boxing ,又帶他去學跆拳道,我曾聽他爸爸說過那段往事,說他三分鐘熱度,跆拳道學了兩三課便沒再去了,白白浪費了那套昂貴的跆拳道裝束。那天在醫院聽他第一次提起那跆拳道班,原來他根本不想去學,因為他不愛打架,更因為訓練時間正是他最喜愛的 Donald Duck 卡通時間,所以他寧願在家看 Donald 。難怪現在他扮 Donald 如此神似。
像 Forest Gump,更像大雄,只是身邊沒有 Jenny 也沒有叮噹,他少年時代的五、六年就這樣渡過,每天都不願上學,因為怕又要捱打,最快樂是放假,因為不用上學,但他從沒告訴別人,直到十七歲,後來他被父母送到一所大型職業訓練學校寄宿,好讓他學會自立,父母與他告別時他依依不捨的哭了,以學校為家,等同日日夜夜都有機會捱打,於是他必須盡快學會那兒重要的第一課︰生存 = 以武力自衛。
他不善於說不開心的故事,因為他從不把它們掛在心上或口邊。聽完他的故事,我心默默的痛了好久,那麼善良可愛的孩子,學校老師父母路人怎麼都保護不了他?雖然他已不再是兒時的弱者,但作為他的枕邊人,我要緊記,以後不要再欺負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