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有時

沉了好幾天，沉得連他也開始擔心起來，不斷噓寒問暖，家裡事都自動自覺一手包辦。

這突然一沉，連我自己也有點怕，是怎麼回事？是最近為著太太太多芝麻與綠豆與他吵得翻地覆地而心煩？還是重讀三毛的《背影》而難以承受？或許，那只因為一堆又一堆未做的家務和未解決的事情所帶來的惆悵，或是莫明其妙的皮膚敏感，又或是因為看著他天天早晚都撲到父母身邊而生氣？我自己也說不準，或許是什麼也有點，或許什麼也不是。

除了推掉了一個朋友的約會，該做的我都完成了，去修車取車、買菜做飯、與朋友通電話 / 電郵，但當一切該照顧的都照顧完了，我，連吃也不願，話也不想說，呆呆的坐在陽台上，沉到不該沉的地步，連車也不願再開。

他好擔心，一直就叫我不用做飯，由他做，一直叫我到外邊去走走。但大暑日，湖邊池邊都滿是人，想靜靜的把自己藏起來，根本沒可能。於是，我一直留在快三十度的頂樓家裡，把自己埋在沙發或被窩裡，半睡半醒，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說，半天又半天。

星期天，肥仔受不了，但還是小心的順著我的意而行事。他試探著說去湖邊好嗎？我支吾再支吾。平日的他，早已不斷催促我出門，快點快點，再不出門便太晚了﹗但那天，他竟說，受不了湖邊的人潮，我們可以留在家裡，或去萊茵河畔，在堤岸的樹蔭下躺躺吹吹風也好。

我，看他陪我在家裡呆了幾天，難得夏日炎炎，不忍心要他再陪我呆下去，便答應了。

這樣一躺，魂魄好像又回來了，心情緩緩的上升。至星期一下午，他去父母家幫忙清潔順道與父母小聚，我見陽光好得不能再好，小有的一氣洗了四機衣物，還把大床單曬在花園的曬衣架上。每次把床單掛好回到家裡，我都不禁跑到小陽台去連連張望，炎夏的暖風，舞動著剛洗淨的床單，生活中如此單簡美麗的點滴，這幾年我好像錯過了許多許多。現在，我終於有幸看到了，真好。

黃昏，肥仔見我主動說由我開車到超市去，他，在車上半聲也不敢囉唆，完全沒有評我的車開成怎麼樣。而我，魂魄回來後，又再囉唆起來。肥仔聽在耳裡，好像挺高興的。

《後記》 再次坐在司機位上，開了不到一公里吧，他，便開始批評，說我太慢，於是，我加速、超車，他又說，為何要那麼快？

剛開到巴登城東，我，在剛轉綠的交通燈前正常起動、加速、盡快轉檔。一直以轉檔快 (即省油) 而自豪的他竟說，不要那麼快轉檔﹗只加油就好了﹗後來他解釋道，那燈轉得很快，你如此快轉檔，後面的車便趕不及在交通燈轉紅前通過那個十字路口﹗我，在經過那十字路口的數分鐘後，停下了車子，苦笑著說，你開好了。之後，那不能承受的情緒，再次上心頭，雙腳麻了，心，又再沉下去。

從來也沒想到，這個象徵自由的駕駛執照，竟會在我倆間帶來如此大的矛盾，那一輪又一輪在車裡的罵戰，漸漸的讓我完全承受不了，我在維護自己在路上所作的決定同時，其實也盡心盡力學著他教我的︰如何穩、如何狠、如何省。但最最最後，在他眼中，我仍是不合格。我請他撫心自問，作為來自香江的初哥，我真的開得很糟糕嗎？不，一點也不糟，他說。對不起，他又加了句。

於是，我再次鄭重的請他收口，只要我在路上不是沒頭沒腦，沒有做出什麼危險動作，請不要再教我如何把車開得像他一樣 --- 因為那，是永遠不會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