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雪．續

被雪山包圍的冬季，當然不是第一年，但卻是少有的想出去拍拍照。大前天，肥仔早上十一時多便與老人離開診所，家庭醫生要求老人去驗驗血，算是定期檢查，看看藥物有否過量。因為老人一星期都上不了兩三次街 *，每次出去，我們都會讓他在咖啡店待三、四小時，這從來都不是問題。但大前天，肥仔到老人院、福利局、銀行等辦完事後，再回家接我去散步，已是下午二時了。

好久沒有運動的肥仔，因為老父的事，壓力越來越大。我已不再是那個可以替他分憂解困一切一手包辦任勞任怨的老婆，現在他就連脾氣也不能再發在我身上，所以他極渴望陽光普照的日子 (更渴望到南歐去)，再冷也要出去散散步，好讓自己減壓。

就這樣，我們出發到鄰村去，走上一條連上山都陽光充沛的小路，在山上待了好一會，邊走邊看這幾天一直包圍著我們的雪山，也聊了很多東西。我們倆，好像已好久沒有如此安寧、和諧的聊了。

三時多便下山，到超市去買沒完沒了的菜，我把他老父在咖啡店的事完全忘了，突然很想到格根流另一邊的山上去再看雪山，肥仔見我有興緻再去走走，當然樂意。

結果，快樂不知時日過，下山再到咖啡店去接老人，原來已五時十分，我如常的著肥仔進去看看老爸付了款沒有，自己則在車上待著。沒想到店裡的兩位侍應生馬上衝向肥仔，邊走邊說什麼，兩女士四隻手，都同時在揮動著。

如此這樣他們四人在裡頭說了十分鐘，老人先行出來，二十分鐘後肥仔才出來，上車後我問，發生什麼事？老人說，她們覺得我在裡頭坐得太久。我奇怪的問︰你沒有點東西吃嗎？有啊，一杯咖啡，加一個牛油椒鹽卷包。她們有跟你說你坐得太久嗎？沒有，她們都很禮貌，還過來跟我聊天呢，老人說。那你覺得在裡頭自在嗎？老人，猶疑了一下後，問︰我可以老實說嗎？我如常的說︰當然可以﹗之後他說，他也覺得太久了。我聽了，雖然有點氣的，但還是壓住了，並問，那你想在咖啡店待多久？三小時，最多三小時，老人說。

自十一月中再次住進來後，去了那麼多次咖啡店，老人從來都沒說什麼，我們事後問一切好嗎？他總說很好。這次帶他到新的咖啡店卻出事了，他才來說自己最多只想待三小時，唉，你早跟兒子說，兒子怎會不按時接你回家呢？ **

肥仔，被侍應生禮貌地告知自己老父坐了差不多六小時才點了一杯咖啡和一個牛油椒鹽卷包，讓經理看見會讓她們非常難做後，便長篇大論的把我們的情況告訴了人家，說這真是我們第一次把他留在咖啡店那麼久，我們過去一整年----尤其過去幾個月來----所經歷的，實在叫我們透不過氣，我們實在需要一點私人空間與時間，去補充已乾塘的心力，加上老人走不動，到外邊去透透氣看看人也只能坐，所以，我們才出此下策。

肥仔當然覺得尷尬死了，但在車上卻沒說什麼，於是我，也沒當是一回事。他的火，卻在回家後才失控起來 (不知他們父子倆說了什麼，我當時正在廚房跟小花通電話)，聽到他高聲的問老父︰你沒有錢嗎？人家跟你說你已坐了好幾小時，你多叫一杯咖啡人家便不會再煩你了，我也用不著跟人家解釋什麼，對吧？當然不對，在老父眼中，所以老人回答道︰錢我是有的，但喝少一杯咖啡，不是更省嗎？肥仔聽了，聲量再次提高︰你在家一天能喝上六七杯加大碼咖啡，在外卻多一杯也不願意喝，一杯咖啡才一歐半，你為何那麼捨不得？我見肥仔聲音越來越大，快要跳起的樣子，便把他拉到廚房去，奉上冰凍啤酒與剛買回來的沙樂美腸，叫他算了算了，老人哪會想那麼多。老人大概還沒有解釋完畢，所以再次走到兒子面前，說自己實在很抱歉，但待應生並沒有叫他多點一杯咖啡，她們怎可以到你來時才如此向你投訴呢？

‥‥唉，若老人真的這樣想，卻又在兒子被人家「問候」時半聲不響，我真的不知該說什麼。來打完場吧，我想，但可以說什麼呢？

最後我對老人說，這樣吧，以後無論你在哪，坐上一小時也好三小時也好，只要侍應過來提你時間，或問你還要不要點其他別的，你就多點一杯咖啡吧，一小時喝一杯，貴不到哪裡，對吧？人家開門是做生意的，也要交水電暖氣費，不讓你白坐也是可以理解的。

以為這樣打完場還可以吧？老人卻繼續對我抗議說︰但我見另一個女人，她坐了好久也沒有人去煩她啊﹗

你要我還說什麼？？我想。於是，我只好來一句我最拿手的悔氣話︰若你覺得只要你能省下一杯咖啡的錢，讓你兒子用二十分鐘向侍應生解釋我們的情況也不是問題的話，那就完全沒有問題了﹗

晚上，當老父早已呼呼大睡後，肥仔仍為著傍晚發生的事而生氣，久久未能入睡。這樣的日子，還要維持多久呢？

* 上不了街，因為每次爬三層樓回家都感吃力 ----- 吃了六十四年煙的後果，所以有時我們問他想不想到咖啡店去透透氣，他都會謝絕。(有時卻是他自己主動說要去咖啡店)

** 跟老友 C 說起，她公道的說，讓老人獨個兒在咖啡店待六小時實在不對，那是常識啊，老友﹗我當下聽了是有點不服，但再想想，雖然老人並沒有任何的心臟、血壓、糖尿等等老人病 (他真的一點也沒有)，也不是失智，不會隨時心臟病發或跑丟，但發生什麼事也有可能會像小孩一樣不能及時反應，我們也沒可能指望咖啡店的人幫上什麼忙。但我們，卻又沒可能提供像老人院一樣全天候的看顧服務‥‥已好幾個月完全謝絕了朋友的來訪 / 朋友的邀請，還要在晚上睡不好又完全沒有私人空間的情況下全天候照顧老人，老實說，受不了想出去透透氣也是常識啊﹗但暫時而言，實在是沒有辦法。我只恨自己當初，答應讓肥仔老爸先住進來，要是沒有第一次的仁慈，可能便不會有第二、第三次的硬著頭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