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的中秋

德意志時間進入中秋日才半小時，即晚上十二時半，電話響起，一看是誰家的號碼，我厭惡的把鈴聲關掉。一時半，電話再次響起，這次，無論有多厭惡，我也不敢關掉了。肥仔從睡房衝出客廳，不用看也知是父母家的來電，我以為是什麼死人塌樓事，原來鬧劇上演子夜場，還好我仍在趕忙，要不子夜被吵醒必定要找人吃才能消氣。

這回的鬧劇肥仔忍下了心拒絕跑過去幫忙，硬著心腸告訴他媽，要是真的有需要便叫白車吧，因為實在鬧得太不像樣了。掛上了電話，肥仔又氣又傷心，氣得不能再入睡，嘴裡唸著這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我看著擔憂，怕這一刺激，又會讓他復發。我回德後無日無之的煩事，大概會把正常人逼瘋，他的病情算是剛剛好起來沒多久，每天卻須承受雙方的壓力 (其一當然是來自我) ，不時要受三方的指責 (全都是女人﹗)，老實說，他沒再復發，的確是萬幸。

肥仔用來量度家人的尺，比量度朋友的寬十萬倍，而我，對朋友家人，總是一視同仁，所以他以前總說我對他家人，不夠體量不夠寬容。而我，則一直也不明白他為何不可以恨恨的放手讓家人跌個頭破血流，讓他們學習應得卻遲來的一課。但這次看著他如此忍心，我也開始同情起他來，同情這個善良的肥仔，生於這樣一個鬧劇之家。

中秋日十一時起床，我因為只睡了六小時，人懵懵的，起床後的幾小時，我什麼也不想幹，只想安靜的看點書。看著肥仔喝完了咖啡便急不及待要拉我一起到鎮裡轉，又說要去父母家拿工具，好像把子夜鬧劇忘了，我對自己說，不如今天對他好一點吧。

但當然，惡妻本性難改。下午他要我跟他一起弄鞋櫃的木頭，天呀，我剛剛弄完了早(其實是午)餐，才把自己安頓在沙發上看書，弄什麼鬼木頭？？他好好的跟我解釋，要兩雙手，才能按著木頭把木頭磨滑。我說我得顧半斤四兩啊 (雖然當下明明不是在幹那個)，哪來一雙閒手弄你的木頭﹗你的興趣你自己玩，別老要我陪你玩嘛﹗只需半小時，你就幫幫忙嘛﹗他有點不耐煩的低聲下氣求我。

在我，這又是一個無聊的原則性問題，人最忌不能獨立工作，一旦我走了，只剩他一個人一雙手，是不是就不再弄木頭呢？他像極了被寵壞的孩子，要脅說，你不幫我我就只好去買個專業木工工作檯啦﹗我當然不受這套，堅持給他想個法子，他卻堅持不要我的土法，拉拉扯扯的好一陣子，最後還是採用了我完美的土法 (是他自己說的)，一個人自得其樂的在陽台上打磨木頭。

萬里無雲的中秋夜，我用心的做了個茄汁蝦燴飯，以為可以兩口子喝個啤酒賞賞月 (我家其實一點節日氣氛也沒有)，沒想到晚飯前小姪兒少有的來電，問 Phil 肥叔為什麼不再願意付錢 "幫忙" 他的外婆。平日吹水都用英語的兩叔姪，今天晚上除了起頭的幾句問候，全程以德語對話。聽著肥仔不斷的解釋，把以前我們不主張跟孩子說的家庭問題都說得明白 (畢竟孩子這兩年成熟了很多，擇日不如撞日嘛)，也沒因為晚飯弄好了而說要掛線，感覺事態嚴重。漫長的對話後，可憐的肥仔，面對著他的至愛蝦繪飯，竟然沈默不語。

我簡短的問︰小姪兒明白嗎？他點頭說姪兒是明白的，之後便又沈默起來。心裡著急卻又裝著事不關己的我想他多說兩句，於是追問︰還有呢？他良久後才說︰有這樣的家人，我真的無言了。